湖北广水：“土团之家”爱在燕子衔泥

来自湖北省广水市的自然建筑师波波，为了满足妻子小放住在森林里的童话愿望，亲手造了一座生态农场……

◇南方以南，野丫头和自然建筑师的森林婚礼◇

2016年5月，美国朴门建筑家大卫正带领两位自然建筑学员开展修复工作。一个精灵般的短头发女孩蹦蹦跳跳前来报到。大卫将她安排在自己得意门生尚剑波身边做助手。那个下午时间过得飞快，女孩看到尚剑波的脸上渗出细密汗珠，头发上落满灰尘，却将一面残破的墙面修复得焕然一新，顿时心生钦佩。

傍晚吃饭时，大卫向团队的小伙伴介绍道：“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叫小放，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工艺品设计专业，这次也会加入我们的团队，跟尚剑波一组。”

小放抬头，看到尚剑波真挚热情的笑容和八颗牙齿。尚剑波来自湖北省广水市，从江苏省苏州市一所建筑学校毕业后，先在农场做有机农业开发，后来成了潜水员，在马来西亚喂鲨鱼。1990年出生的小放是湖北省黄石市人，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她却无比热爱乡村生活。在父母眼里，这个调皮的女儿贪玩爱旅行，是个名副其实的野丫头。她很小就立下志愿：要做一个潇洒的不婚主义者。大学毕业后，小放前往东南亚的生态社区、森林和朴门农场当志愿者。这次是在朋友的介绍下，前来学习修复自然建筑的工作。

接下来的一个多月，小放跟着波波学习了很多建造自然房屋的专业知识，两人同吃同住，感情迅速升温。工作完成后，团队小伙伴结伴到泰国进修。那时，尚建波经常跟小放讲述自己小时候爬树、掏鸟窝之类的故事。

有次，两人拜访了泰国的盖娅学校，看到有一对夫妇花了6年的时间，把一片像荒漠一样的沙地变成了一片森林，觉得特别震撼。波波对小放说：“以后我也给你建造这样的森林小屋。”

2017年元旦过后，尚剑波被派到北京出差。小放受到尚剑波的邀请过来帮忙，他们像在云南时一样默契，画图纸，准备材料，合力工作。

工作结束后，两人和朋友结伴前往大兴安岭背包旅游。有天，三人路过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。旁边的一棵巨型桦树的叶子随风晃动。三人在河边待了很久，小放甚至睡了午觉。醒来时，她看到尚剑波紧张地看着自己，手上捏着一枚草编的戒指，憋红了脸说：“咱们结婚吧。”小放把草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。在朋友的见证下，两人举办了婚礼。

不久，小放怀孕了。望着妻子日渐隆起的小腹，波波决定提前实现妻子的愿望。

2017年8月，两人回到波波的老家湖北省广水市。车一到山坡顶上，小放就嚷着要下车。她望着漫山遍野，绿草盈盈，微风和煦，眯着眼睛跟波波说：“就这儿了。”其实这个山头是波波家的，不远处就是波波父母的养殖场所在地，还有一个水库，养了5000只鸭子。

回家后，波波和小放拒绝了婆婆布置的婚房。而是从车里拖出蒙古包，开始布置新家。两人将蒙古包搭建好，已是满天星辰。

尚家老两口不知道儿子儿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但儿子从小有主见，他们决定先观察一阵再说，心想他们吃几天苦就会回城里的。

◇燕子衔泥，亲手给爱人打造一个童话屋◇

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，这对闹着玩的小夫妻竟然动真格了，几天后他们开始建房子。

接下来的一周，婆婆从农田里劳作回来后，看到儿子儿媳开始收集泥土、沙子、稻草。这些材料存放在蒙古包前面的空地上，越堆越高。

几周后，公公回来拿补给。一家人吃完饭后，波波和小放认真准备建房子的材料。公公背着手在旁边观察，小放主动解释道：“爸，我们首先建一座婚房，然后建一个国外到处都有的朴门农场。”公公挠头：“农场？你们要回家放鸭子接我的班吗？我这几千只鸭子也难伺候！怕你们吃不消咧！”小放被公公的话逗得哈哈大笑，波波耐心解释道：“爸，朴门是一套设计人类聚落与多年生农业系统的方法，它从自然界中找寻各种可仿效的生态关系，是一种生态农场。”公公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语，转身回去了。

次日，小放穿好工作服干活，远远看到公公风风火火推了一车工具上山来了。小放定睛一眼，翻斗车里堆着钉锤、斧头、镐头、园林剪、电焊机。有些是小放见都没见过的工具，波波接下手推车，眼角泛红说：“爸，谢谢您。”小放谢过公公，两只眼睛笑得弯成银月。婆婆也端过来两杯茶水，嘱咐道：“缺啥找你爸，饿了来厨房找我。”

有了家人的支持，两人甩开膀子开干。

波波让学民间工艺出身的小放来设计土团小屋，然而几个版本的草图画下来，波波却犯了难：虽然小屋设计得漂亮，但他盖不出来。小放的天马行空完全颠覆了建筑的力学结构。最后，波波参考自然建筑案例，决定了L形的房屋框架，内部设计交给小放，土团小屋算是有了雏形。设计图完成后，开始施工。公公外向，他主动跟儿子儿媳交流，得知他们需要稻草，就挨家挨户搜集稻草，甚至驾着农用拖拉机到隔壁村里找稻草。其间，一家人天天和稀泥，制作土团，抛土团，还试过割稻草和垒墙。

陆陆续续的，小土坡上来了一些年轻人。他们白天帮助波波和小放建房子，晚上就睡在自己带的帐篷里，吃的是小放制作的简餐。公婆这才知道，自己的儿子是非常知名的生态建筑师，如今回国后，许多粉丝慕名而来学习技术。一个月前，他们决定在这里建造一座像泰国的自然房屋时，发布了一则消息，这些朋友得知建筑师要给妻子建造一座梦想中的婚房，从全球各地飞到这个小村庄。

波波所在的韩家堰村是一个普通村落，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，只剩下几位留守老人，是个名副其实的空心村。两人刚回村时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，乡亲们不理解：为什么年轻人不在城市里发展，简直埋没大好青春。波波耐心向村民们解释两人在东南亚的农场生活。看着波波一点点建起自己的家，他们也渐渐理解。后来，志愿者越来越多，让整个村子渐渐有了生机。

为了志愿者们在土团之家有序生活，小放安排了值班表。每天清晨，十几个年轻人自然醒来干活，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。准备工作就绪后，小放敲响早餐开饭的铜锣声。大家脱下劳保手套，洗把脸，满脸悦色地陆续坐到餐桌前。

有天，一位白发苍苍的村民拄着拐杖爬到山头，手里还拎着一袋子蔬菜。原来，老人昨天上午在村口溜达时，倒在了路上，幸亏有一位路过的志愿者将他拉起来，背他回家后，还通知了他的家人。说罢，老人将一袋子青菜递给他们说：“波子，以前我总觉得你闹着玩，但村里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，我们老一辈也很开心。”志愿者越来越多，让整个村子渐渐有了生机。公公为了帮助儿子儿媳，将自己的鸭子交给朋友打理，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。

有次，波波的一位同学打工回来，上山来围观土团房。他看到大家吃完饭后造房子，小放则收好厨具，从一个小盒子里往外挤粉末，喷均匀后用水一冲，厨具洁净一新。小放见他满脸疑惑，告诉他说：“这款环保洗洁精是我从山上采来油茶树籽，将籽中的食用茶油压榨出来后再利用剩余的果渣研磨而成。这款纯天然的清洁产品，去油污能力强不伤手。”不久，村里有老人上山来讨这种不伤手不污染土地的天然洗洁精。婆婆看到邻居们对儿媳的肯定，也很高兴。

2017年8月，土团小屋破土动工。一栋30平方米的二层砖混小楼十四天就能竣工。4个月过去了，小屋一楼才刚刚封顶，二楼与内部装修还没着落。要把泥巴做成支撑房屋的土团，唯有碾压让原料充分混合。没有条件，只能靠脚踩。

为了提高效率，波波从村民家借来两头牛，牛踩了一段时间，再被拉来的时候，看见土房子，掉头就跑。几个志愿者跟着牛跑了很远，才把它追回来。原来，黏土里的沙石扎伤了蹄子，老牛撂挑子了。小屋要盖，黏土要踩，波波和志愿者又穿上了雨靴，开始最原始的劳作。

2018年春节，小土团在蒙古包里出生了。儿子出生后，波波决定加快造房子的进度。休息时，波波经常带着志愿者进行扫村活动。他们带着菜篮到村里闲置的院落，将成熟的果子采摘。因为这群年轻人的到来，曾经稀疏的村庄渐渐有了人气。

其间，波波在土团房周围种了近300棵果树。为了种这些果树，波波着实下了一番功夫，翻地，除草，施肥，打药。即便细心呵护，果树还是成批成批地枯萎。小放觉得有些可惜，波波说道：“果树长大了，不仅有儿子爱吃的水果，还让我们的房子也真正地在森林里。”小放心头一暖，这个话不多的男人，执拗地践行着自己的恋爱宣言：给爱人一座森林里的童话小屋。

幽默的波波还给家附近的山头、池塘、水库都起了名字，后面的小山坡取名“苍山”，旁边的池塘取名叫“洱海”，远处叫托斯卡纳。志愿者有时跟家里联系，会炫耀地将这里的风景展示给家人说：“怎么样？我这洱海美吧！我每天下午跳进去泡澡。”

有了父母、村民、志愿者们的帮忙，土团房日臻完善。屋顶的建造需要大量芦苇，他们把全村池塘的芦苇都割完，仅仅盖了屋顶的一半。没办法，只能再等一年。眼瞧着芦苇一日日长高，迟到了一年的那半个屋顶马上要有着落，谁承想，即将到手的芦苇被村民一把火烧光做了肥料。

经过村里老人指引，波波和志愿者后来花了三个月时间从十公里外的山里拉来虮子草，那是当地传统建筑屋顶的常用材料。

2019年8月8日，波波的生日。在即将竣工的新房前，志愿者拍了一张合影。随后进入房屋的细节和美化阶段：修剪墙上稻草至2指节以内的长度。斩稻草和筛细沙，为后续的墙体粉刷做准备。波波和小放是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里举办的婚礼，他们决定在墙上画一棵大树。做完后，小伙伴们一起到池塘里游泳。回到土团房，怪兽面包师和农场主厨小唐准备了好多天然桃汁、梨汁、红枣枸杞汁、啤酒等给大家享用。

◇土团之家，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◇

历时近两年的建造，土团小屋终于在2019年完成。鹅蛋黄的泥土墙支撑着30厘米厚的茅草屋顶，高效节能的火箭炕“沙发”旁，旧铁桶改造的火炉烧着热水，树干围成的栏杆仰视着不规则的门框。墙边隐约的电开关和角落里钻出的自来水管，提醒着眼前的小屋不是古老的原始建筑，而是一座刚刚竣工的现代自然建筑。土团小屋成为当地村民的打卡胜地。

房子建完后，夫妻俩带着小土团到印度一座6万人的生态农场考察学习后，因遭遇疫情一家人滞留印度。其间，波波想尽办法都没有弄到回家的机票。好在，小土团很快便适应国外生态农场的环境，还学会了不少英语单词。

虽然，印度这座生态农场里都是跟夫妻二人志趣相投的年轻人，但小放常常发呆，波波搂着她的肩膀说：“等一切稳定后，我们就回到自己的土团房。”小放鼻头一酸说：“是的，我们也可以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建造生态农场。”

2020年8月，两人才回国。夫妻俩带着儿子正式搬进来，这座童话房子在朋友圈里走红，有志愿者和粉丝驾车千余公里，加入两人的行列。得知两人的童话小屋只花了2万元时，网友炸锅了：当热爱生活的人民有了土地以后，他们会创造美好，振兴乡村。其实，回国后小放有了自己的担忧，整个村都只有小土团不能像在印度的生态农场那样接受教育。为了养育儿子，夫妻俩买了一大堆育儿书，还用周末时间到市里上早教培训课。

好在，夫妇俩回国后，不少国内志愿者慕名而来，有的志愿者还带着孩子来长住。每个到土团之家的志愿者都是小土团的老师，这些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，他们多元的文化背景让小土团受益匪浅。为了让儿子融入集体生活，小放将小土团送到外婆家上了一个月的幼儿园，但小土团哭闹着想回家。

2021年初，小放索性建造了土团教室，给儿子和村里留守的孩子上课。小放终于过上了自己梦想的日子。某天割草的时候，小放发现杂草丛中还藏着好吃的果子，于是抽了个休息的空当，带上几名志愿者一起大扫荡，孜孜不倦采回满满一碗。等她回屋拿手机准备给丰盛的战利品拍照留念，结果发现已经被吃了一大半。波波百度了一下，得知这个果子叫“龙葵”，可入药可做果浆酒。回到农村后，夫妻俩更注重身边自然食材。小土团吃的花生酱是公公亲自种植、研磨的。不仅如此，公公受到儿子儿媳的影响，开始养土蜂收蜜。小放的土团厨房旁边有一棵枣树，平时没怎么打理，果实却挂满枝头，伸手就够得着，有时小放一边做菜一边吃水果。

生态农场颇见成效，2021年9月，围绕土团之家已经共同建造了土团教室、土团厕所、富勒穹顶、海螺浴室等自然建筑。建造土团小屋时，波波每天与志愿者同吃同住，轮流值日，种菜种树；年轻人白天盖房，晚上分享心得，游泳爬山。寒冬腊月，土壤结冰，工程没法继续，留下来的志愿者和波波住帐篷，一起劈柴生火，取暖聊天。土团之家的成员还会一起到百鸟林挖蘑菇，扫村摘野果，他们已经种下近两千棵树，一日三餐源于食物森林里自己亲手种下的野菜。一对卢森堡和澳大利亚的跨国夫妇是土团小屋的建造者之一，他们如今定居在澳洲小岛上，仍时常和波波分享海岛生活的美好。其间，好几位初中同学联系波波，也想回来做点事情。

2021年年底，土团房子走红后，村里专门修了一条路。节假日，小放会组织一些游学活动，让城市的孩子来体验大自然生活。波波和小放通过网络将家乡的土特产推向全国，带动了附近几个留守村民创业。如今，夫妻俩在村子租了几栋民房，建了图书室和民宿。对于2022年，小放表示童话房子会跟着小土团一起成长，他们在筹备建一所乡村留守儿童学校。从天马行空的野丫头，到土团教室的校长，小放感慨道：“我们俩的故事跟这片土地一起成长，让童话成真。”